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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动静程声才终于回神,拿着包下车。
家里布置得温馨,原先沙发后大片空白被他们前一天刚买的画框排满,茶几上清一水玻璃杯中夹了两只显眼的瓷杯,一只橙色一只墨绿色,顶灯也是暖色,好像他们那晚躺在野外弹琴唱歌时一起欣赏的落日余光照进家里。
程声换了拖鞋,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窝在沙发上,张沉在厨房处理上午超市里买回来的食材。
电脑屏打出阵微弱的光,程声在这阵光中发呆,脑子里循环刚刚车里他和张沉那番对话,但忽然那些关于生活和音乐的谈论变成前一阵回云城时张立成对张沉这些年来毫无渲染的陈述以及对自己的指责。
阳光里的张立成那样平和,讲自己儿子被人毫无尊严地欺辱时如同讲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旁人故事,那张脸上偶尔显露的憎恨那样真实,好像恨不得自己儿子去死。接着程声脑海里跳出一张截然不同的脸,是老程。这张脸如今皱巴巴,皮肤像枯槁的树皮,爸爸慢慢变老,对他一厢情愿的期望却仍浓烈得让人招架不住,爸爸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龌龊事,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无数人,却唯独没有对不起他。程声憎恨自己平白无故得来别人拼了命也摸不到的东西,更憎恨自己摆着张无辜脸伤害别人,他靠在柔软的沙发靠垫上,看前一天才大变样的家,这个家哪里都是暖色,可越暖他却越愧疚,他在张立成的话间认清自己从前闯进张沉生活里留下来最难忘的是自己离开后张沉独自面对的侮辱和一个死去的母亲,这个想法如同架开三档的电风扇直直刺入他脑中,理智瞬间被嗡嗡作响的扇叶搅成泥。程声像个要吸氧的病人急迫需要排解这种想法的出口,于是难以控制自己伸向茶几抽屉的手,那里面有几只笔和一把小刀,他拿起那把小刀,另一只手抹开自己的睡裤,露出膝盖骨下一截小腿。
他用刀尖抵着自己小腿,望着上面一道道逐渐淡去的伤疤,额头涔涔冒汗,再过几秒,他还是没能刺进去,但刀尖一直抵在腿上,脑子里仍然循环播放张立成的话与张沉通宵做音乐的背影,程声哆嗦着扔了刀,慌乱之中拿起桌上自己那只橙色瓷杯,提提踏踏往玄关处赶。
厨房门紧闭着,油烟机轰隆隆的响,程声借这阵噪声掩盖从玄关包里抽出一瓶和之前不一样的药,就着温水咽下去。他扒着包数了数,自己从国外带回来的药没剩多少,约摸不出两个月就要全部吃完。
再回到沙发上时程声关掉所有工作页面,一刻不停地在网上查好医生的出诊日期,之后在公司员工系统里给自己周五请好半天假。
没一会儿厨房里的张沉一盘盘往外端菜,程声腿还抖着,佯装平常的样子,直起身看盘子里的菜色,一盘油亮的小炒肉和一盘绿油油的炒时蔬。
张沉把两盘冒热气的菜放上茶几,转身去冰箱里抱回来两瓶可乐,递给程声时他敏锐地发现这个人不对劲,坐下来时问他:“你是不是不舒服?”
额头上还存着残汗的程声摇摇头,他现在有些不敢看张沉的脸,低着头小声问:“你要不要辞职?我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答应我,但我知道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和我住在一起也没时间再搞音乐。”
他说这番话时咕咕哝哝,电视里中央五台足球解说员嗓门大得仿若在嘴里塞进只喇叭,张沉只隐约听到“工作”和“音乐”两个词,莫名奇妙地侧头看程声,“你刚刚说什么?”
程声捋了捋自己额前有些汗湿的刘海,重重呼了一口气,说:“音乐和工作,你更喜欢哪一个?”
张沉一直盯着他,知道他明显不对劲,却不像生病的样子,他把程声看得发麻,却还不回答他,反倒最后程声急了,夺过他手里的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低,重新再问了一遍:“音乐和工作,你更喜欢哪一个?”
“当然是音乐。”张沉仍然盯着程声的脸,他的额头上有明显的汗迹,呼吸频率远比平时急促得多,说话时眼睛不看他,睫毛一眨一眨。张沉看着他不断颤动的睫毛,忽然说:“程声,如果你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应该告诉我。”
说完程声仍然低着头,张沉还看着他的脸,继续问:“你是不是在找什么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这次程声露出一种很困惑的表情,但紧接着张沉又说:“那我很难帮你,一般来说这样的东西只有自己能够找到。”停了几秒,他又重新开口:“但也未必,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解决能力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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