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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自己感同身受变成一团透明的雾,她才明白破奴的感受。
梦中第一日,她突兀地出现在十七岁破奴的卧房。少年破奴正伏案夜读,被眼前凭空出现的模糊光影吓得魂飞魄散,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门,硬生生把他那几个哥哥姐姐和爹娘都喊过来才罢休。
破奴的母亲气质温婉雍容,眉眼间与破奴有几分相似,可以说是钟艾见过最漂亮的女人。他的家人虽然都一脸困惑地看不到她,却还是听进了破奴惊惧交加的话,中午就请了一群穿着怪异、手持法器的人来驱魔。
钟艾觉得有趣,恶作剧般跑进了驱魔队伍里一起装模作样地跳舞,顺便欣赏了半晌破奴那从惊恐到难以置信再到彻底崩溃的、逐渐崩塌的脸。他那时不穿标志性的黑袍,而是一身利落的、简单的类似练功服的服饰,身姿挺拔,长相和长大后轮廓别无二致,只是眉宇间更稚嫩青涩一些。
她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跟在他身边陪他读书写字,练剑骑马。梦中的日子过得飞快,日升月落仿佛只在瞬息之间。
破奴也从最初的恐惧抗拒,慢慢变成了习惯性的无视,最终接受了她的存在。她飘在他身旁日复一日……一直到他十八岁这一年,战争的阴影如同不祥的乌云,还是侵袭到了雁城。好几拨打着不同旗号、气势汹汹的有师之军前来劝降,破奴的父亲愁容满面,一夜白头……
她和年轻的破奴都懵懂无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们只隐隐发觉,有什么东西开始失控般地变化了,命运如奔腾的骏马,一人之力,两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挡,抓不住它……
破奴的父亲病倒之后,破奴稚嫩的肩膀被迫扛起重担,开始日夜驻扎在堆满竹简舆图的书房,代替他的父亲处理政务,管理军队……破奴十八岁那年的秋天,一个噩耗传来:他那个年初刚养好腿回到军队的五哥,在一次惨烈的突袭中丧了命。残破的尸首被悲痛欲绝的同袍带了回来。破奴的父亲闻此噩耗,从那日起便一病不起,再难起身。
钟艾一开始对这个千年前的城充满新奇,总是好奇地东问西问。但自那令人窒息的日子起,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她透明的身体沉重地宛如垂挂一般跟着破奴沉重而匆忙的身影飘来飘去,陪他去压抑着悲伤照顾他日渐衰弱的父亲,强打精神安慰他以泪洗面的母亲,沉默地布置葬礼,陪他去军营面对同样士气低落的士兵练兵……
但她也清醒地明白,整个国家都分崩离析,乱了。如果没有一场决定性的胜战和一个强大的靠山,雁城的百姓最终只能沦为这场浩劫的牺牲品。
破奴十九岁那年,别无选择地开始领兵打仗。他一开始经验不足,总是输,损兵折将。但他很聪明,骨子里带着不服输的韧劲,几场败战之后,废寝忘食地迅速总结了经验,调整战略,从此如有神助,战无不胜,终于历经艰辛投靠到了当时北方最大的诸侯王淑王旗下,为雁城带来了短暂的、喘息般的安宁……
等他风尘仆仆回到雁城时,他已经20岁了。物是人非。他的父亲早已溘然长逝,母亲悲伤过度,一病不起。哥哥姐姐们散落四方后陆续回了雁城投靠他,寻求庇护。父亲去世半年后,他的母亲也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与世长辞。
接连的打击让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眉宇间刻上了超越年龄的沉郁。当时时局依然不稳,祸不单行,雁城内部兴起巫蛊之术,装神弄鬼、蛊惑人心,害死了不少百姓的性命。破奴震怒之下便下令整治,常常整夜整夜坐在烛火摇曳的书房思考改善之法,案头的文书堆积如山。
钟艾那时的存在感已经很低了,如同书房里一缕稀薄的烟雾。如果不是偶尔不经意间能看到她飘在身侧,破奴几乎要彻底忘记自己身边还有个来历不明、奇装异服(以他的视角看)的女鬼了。
一年之后,巫蛊的风气被他用铁腕逐渐止住,雁城百姓总算能过上一段相对安居乐业的日子。破奴也终于有了些短暂的喘息的机会。但雁城之外,还是一片血雨腥风的混乱,每天有无数染着血渍或硝烟味的信件从各地雪片般送来,传来哪些诸侯在战乱中身首异处、死去、哪些诸侯又趁势割据一方、立己为王的消息。
破奴如履薄冰,努力在各方势力间周旋制衡,竭尽全力保持着雁镇的安宁。他有时会为了解真实的民情,去民间微服私访,只独自一人,带着一个身手矫健的下属便出发,去街头巷尾隐在人群中,听百姓的苦恼,听百姓的快乐。
钟艾越是到后面,便越是深切觉得他肩负的担子太过沉重,活得辛苦。她时常在心底愧疚,愧疚自己从前对破奴态度太恶劣差。
一日,她照例无声无息地飘在年轻破奴身旁陪他去例行闲逛。他们走过一处喧闹的长街,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只见一位穿着粗布短衫、年轻人被几个面色不善的士兵抓住盘问。他梗着脖子,似乎在据理力争着什么,神情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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