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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摇摇头,慢腾腾起身,心想这女师傅真狠心,竟然连自己亲弟弟死了也不伤心,不再继续同她说话,带着一身轻快下楼付钱去了。
鼓楼东大街一家酒吧老板老秦也总是提起这两个人的故事。据说这老板家底子颇厚,当年放弃了深造机会,临大学毕业忽然反悔,怎么也不愿再往上接着读,一门心思投入文艺事业,几年折腾下来投的电影全赔本,最后开起间酒吧来。
他不缺钱花,于是就把五湖四海玩音乐又缺钱花的朋友全召集在一起,给他们一个演出机会,也好圆一个自己青春期的梦。
他还认识一个盲人姑娘,是那个天天讲故事的海燕。两个人每每凑在一起,总要提两嘴他们俩的共同朋友张沉和程声。
老秦今天提早开业,一见门口的海燕进来便迎过去,把她安置在吧台后亲自调了杯酒,在她对面坐下,感慨道:“好几个月了,我还是不明白他们两个人,你说为什么?”
海燕接过他递来的酒,咬着吸管问:“你把话说清楚,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的多了去,但最不明白的一件事是:他们从三楼往下跳,究竟是希望自己死,还是希望自己不死?”老秦给自己倒了杯酒,靠着吧台慢悠悠地喝,脑子里还在想这件离奇的事,“生死由命,我现在已经看开了。可这件事一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死活也不明白他们俩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你想想看,如果他们真想死,为什么不从顶楼跳?可如果他们不想死,为什么早早把后事全交代清楚?张沉把他的录音棚和里面的设备全打发给了老刘,程声挨个给他爸妈、大爷大妈、我还有常欣写好了遗书,内容都是不一样的。”
“程声我不知道,但张沉……”海燕摇着头说:“张沉在想什么,没人能猜到。”
老秦靠着吧台,放空的双眼盯着门口陆续进来的客人,感慨道:“程声妈在他俩刚转到普通病房那段时间去了一趟他们家里,想帮忙把东西整理一遍。你猜她发现了什么?她发现两个人一起跳楼前一天买了很多花花草草,茶几上还有一张订购昙花的小票,日期都是新鲜的。她做好万分心里准备,跑去他们一起跳楼的那个阳台上看,发现好几盆刚买来的花整整齐齐码在阳台上,外面的太阳一照,好像发着光。程声他妈妈是文人,最看不得这样让人触景生情的场景,一提起这事眼泪决堤一样往下流。我可不是文人,共情能力也远不如女人强,青春期以后就再也没掉过泪。可那天我在病房听她讲起这件事来,眼泪几乎一瞬间冲了出来,根本不受我的控制。我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了,他妈妈就抽了张纸巾递给我。后来我每每想起那个画面就要流泪不止,我好像被生命本身震撼了,我总是忍不住去想他们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跳楼前一天去花店买了盆花和束花?想死?想活?挣扎?求救?还是赌一把?我发现我对他俩根本一无所知。”
对面的海燕忽然从吧台上抽出一张纸,仰脸盖上自己的眼睛。
她想起那天来家里的张沉,他攥着自己的手,近乎强迫地要求自己收下他这些年买来的“家”,之后像读自己遗书一般对她敞开了一点心扉。这个画面再一次出现在海燕脑海里时,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好像明白了什么,捂着烙铁一样红的眼睛说:“张沉以前从来没有买过花,他不是会买那种东西的人。”
老秦摇摇头:“那我就更不懂了。”
海燕紧紧攥着刚擦过眼泪的纸巾,低下头说:“不懂就别再想了,张沉跟我说他要走,我就当他彻底死了,当他俩全都彻底死了。”
这句话老程也曾经说过。
某天回家时,他在客厅茶几上发现了前一段时间同医院里的儿子一起消失的户口本,就摆在茶几中央最显眼的位置。他慢慢挪着步子走过去,倚靠在沙发上呆坐了许久,始终不敢伸手碰它。
中途他给自己大哥打了一通电话,说想下几盘棋。那边很快答应了,语气毫无芥蒂,仿佛他们是一对从未有过隔阂与伤害的亲兄弟。
挂断电话,老程终于有勇气拿起桌上的户口本,他那双愈发干燥的手一直颤,一页页翻着本就没几页的小本子,来来回回确认好几遍,终于承认里面程声那一页变得空荡荡。
下棋时兄弟俩间的氛围很沉默,准确来说只是老程单方面的沉默,他大哥倒是很乐意和他聊些局势和发展,但老程反应平平,不搭腔不抛话,只是沉默地下棋。
程声大爷抬头瞧了他一眼,话锋一转,忽然谈起程声来:“你记不记得九零年前咱俩老死不相往来那段日子?程声总趁周末偷偷摸摸来找我,因为我总带他玩。”
老程沉默地下棋,仍然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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