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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平转身向警车后去,头也不回,身后传来了万长文愤怒绝望的嚎叫和以头抢地的撞响。
步重华站在人群最前,吴雩沉默地立在他身后。黑白遗照上步同光和曾微投来微笑,他们是那么年轻、俊美而幸福,宋平眼底酸热的液体终于夺眶而出,随着他蹒跚的每一步掉在土地上。
他从来没有见过活着的步同光和曾微,甚至来不及在最终时刻到来前知晓彼此姓名。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血色深夜,他和其他十余个不能排除嫌疑的马仔一起被关在边境一所村庄的祠堂里,大门被重重铁链锁住,火把映照出身边一张张惊恐的脸。万长文坐在前方正中的太师椅上,拿着把匕首慢条斯理地剔指甲,身边挂着一排狰狞生锈的刑具,生肉烧焦的臭味混合着血腥弥漫在空气中,一层层浸透了祠堂的地砖和墙缝。
等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漫长得可怕,最开始他想吼叫、想挣扎、想不顾一切撞开那扇门疯狂地跑出去,想付出所有代价穿越回千山万水之外的家乡,哪怕再看一眼年迈的爹妈;但冰冷恐怖的现实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跟其他人一起直挺挺跪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几乎停止,机械等待着漫长、痛苦的死亡最终来临。
死亡并没有来。
天刚明时,祠堂的门终于被人急匆匆推开了。那一刻他就像终于等到了铡刀的死囚,在绝望中闭上眼睛,听见来人疾步奔到万长文身边叫了声东家,诚惶诚恐说:“办事的人把话传回来了,那两个条子到死都不肯交代‘画师’是谁……”
“什么?!”
“实、实在没办法,最后只能杀掉了事,还放了把火,不知怎么地跑出去两个小崽子……”
哐当一声亮响,万长文劈手摔了匕首,大骂摔桌和沸腾人声四下传来,但他轰轰作响的耳鼓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随之而来的羞惭、难以置信的错愕、轰然冲顶的暴怒……无数种激烈情绪同时重击在心口,让他整个人向后倒去,倒在了祠堂不知多少年积累下来的血黑泥砖上,失神的眼睛望着晦暗天穹。
那个时候他还年轻,还不叫现在的名字宋平,后来的特情组负责人胡良安也没有积劳成疾,当时还是他的单线上级。后来他被边防武警成功解救回来,改名换姓、漫漫北上,身心俱疲遍体鳞伤,左手只有一个简单的行李包,右手牵着一名同样伤痕累累的稚子。
万长文还在逃,边境贩毒也还在继续。从那时起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是素不相识的战友用尸骨铺平了自己爬出地狱的路,是刻骨铭心的血仇压在肩上,督促着他在这人世间继续前行。
……
砰!
枪声从身后响起,尸体倒地一声闷响,法医、刑摄和公证员一拥而上。
宋平在遗像前停下脚步,咽喉痉挛发抖。吴雩接过相框,眼眶通红的步重华张开手,父子俩给了彼此一个紧紧的拥抱。
云层低垂,苍穹广袤。风掠过芦苇荡一圈圈波浪,穿过苍凉宏大的尘世,呼啸奔向南方。
——云滇烈士陵园。
仪式终于结束,人群渐渐散尽了。林炡背对着阳光,俯身放下一束白花,起身时呼了口气:
“刚才都在找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吴雩静静立在旁边新落成的墓碑前,肩上披着一件崭新的警服外套,双手插在裤袋里。阳光投下他斜签拉长的身影,与一排排灰色碑影平行,一时竟然分不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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