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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初夏庙影
弘治三十三年初夏,皖北的日头毒得像要把地烤裂,偏龙王庙的檐角却总挂着层湿雾。庙前的石阶缝里塞满了香灰,被偶尔泼洒的“祈雨水”泡得发黏,踩上去能听见“咕叽”一声,混着点暗红的渣——是血痂混着河泥的味道。檐下“风调雨顺”的匾额被晒得翘了边,金粉剥落处露出个歪歪扭扭的“莲”字,刻痕深得能卡进指甲,和神祠功德箱锁上的刻字如出一辙。
谢明砚站在庙外的老槐树下,槐叶被晒得打卷,叶尖焦黑如炭。他望着进香的村民,脊梁骨阵阵发紧:他们手里的供品篮晃得厉害,馒头表皮皱得像老人的脸,往功德箱塞铜钱时,指节捏得发白,指缝里还沾着地里的黄土。这月滴雨未下,麦秆在田里弯成了弓,陈家村的陈老汉就是捧着这样一篮馒头来求雨的,如今人没了,儿子在庙后枯井旁只捡到半块银锁,锁环上缠着的麻绳还带着血渍,锁面“陈”字被摩挲得发亮。
“先生,你闻这香。”莲禾凑过来,小手在鼻尖扇了扇,鼻尖沾着点香灰。“不是正经柏木香,腥得发冲,像把刚宰过鱼的刀泡在河泥里。”她往庙内偏殿努嘴,声音压得像蚊蚋,“那庙祝给李村婶递符时,符纸边角卷着点暗红,我瞅着像血。李村婶说,她家男人前天被‘请’去守庙,今早庙门就挂出‘羽化登仙’的白幡,送回来的道袍下摆,剪口还沾着麦壳呢。”
林羽靠在庙墙根,靴底碾着块从香炉里扒出的符咒碎片。黄纸边缘焦黑,上面的朱砂符画得歪七扭八,符胆处的暗红膏体被他用指甲刮了点,凑到鼻前闻了闻,眉峰拧成个疙瘩:“跟双林寺的佛脂一个路数,就是多了点河泥的腥气。”他往殿内瞥了眼,那穿蓝布短褂的庙祝正摸着个老婆婆的银镯子,拇指在镯身莲花纹里反复蹭,“刚才听老婆婆念叨,求张‘雨符’得先‘献宝’,家里有啥值钱的都得拿出来,不然就被骂‘心不诚,招天谴’,拖到后殿‘罚跪谢龙’。”
庙内突然响起“咚咚”的鼓声,惊得槐树上的蝉“吱”地叫了声,又戛然而止。莲禾突然拽住谢明砚的胳膊,指尖冰凉:“先生你看香案底下!”香案挡板后露出半截蓝布裤,裤脚打着补丁,是陈老汉的——他孙女说,爷爷裤脚总沾着她家地里特有的红黏土。“那庙祝眉骨有颗痣!黑黢黢的,跟神祠祠祝的一模一样!”她声音发颤,“刚才他弯腰拾供品时,褂子掀起来点,我看见他腰上刺着只麒麟,跟普渡寺胖和尚胸口的纹丝不差!”
(二)暗室囚民
三更的风带着点凉意,却吹不散庙里的腥气。谢明砚三人踩着被月光照得发白的积水往后殿摸,林羽的铁链勾住侧门木栓,“咔嗒”一声轻响,门轴“吱呀”转动,惊得檐下栖息的夜鹭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谢明砚的肩头,带起片湿冷的风。
祈雨坛的供桌蒙着层灰,却在桌腿处蹭着点新鲜的麦麸。莲禾蹲下身,指尖戳了戳供桌下的石板,边缘有新撬动的痕迹,缝里卡着根红头绳,是陈老汉孙女扎辫子用的——老汉出门前还说,要给孙女带块糖,把这绳换根新的。“他们说‘守庙’的在‘龙穴’,我刚才听庙祝跟人磨牙,说‘新来的壮丁能扛,多囤两袋麦’。”她扒开石板边的狗尾草,露出个铁环,环上的锈被磨得发亮,挂着点粗麻线头,跟村民穿的短褂布料一模一样。
林羽深吸口气,铁链猛地发力,石板“轰隆”翻起,一股腥甜的霉味涌上来,像打翻了的泔水桶混着屠宰场的血。莲禾捂住嘴直咳嗽,谢明砚举着火折子往下照,石阶陡得像梯子,每级都沾着泥,泥里掺着谷粒,有的还带着牙印——是饿极了的人啃过的。
地窖里的油灯忽明忽暗,十几个木笼在光里晃出鬼影。笼里的人有的缩成一团,有的趴在栏杆上,指节抠得发白。靠里的笼里,陈老汉正用拳头砸竹篾,指关节肿得像紫茄子,见火光亮起,突然直起身,眼里的红血丝爬满了眼白:“是……是先生?”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们说……说我们是‘龙王祭品’,等暴雨下来,就绑石头沉河……说这样才肯下雨……”他猛地指向角落,那里堆着堆干草,草缝里露出只脚,脚趾蜷着,是王小子的——他前天还跟人说,要等雨来了娶媳妇。
“谁在底下聒噪?”地窖口传来脚步声,庙祝举着灯笼下来,蓝布褂敞开着,露出胸口刺的麒麟,鳞甲上的墨汁混着汗,顺着沟壑往下淌。眉骨的痣在光里泛着油,“这些善信自愿侍奉龙王,先生管得太宽了吧?”
谢明砚突然举起那半块银锁:“陈老汉的锁,怎么会在你床底下?他说要传给孙女当嫁妆的。”庙祝脸色骤变,灯笼“啪”地掉在地上,地窖瞬间黑透,只听见铁链拖地的“哗啦”声,和人急促的喘息。
(三)庙后真相
黑暗里,谢明砚的短刀劈向笼门,竹篾“咔嚓”断裂。陈老汉踉跄着扑出来,膝盖砸在泥里,溅起的水花带着股铁锈味——是刚流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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