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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君的靴子陷进雪里,他茫然地盯着那片白。在这万籁俱寂时,他想他了。想到雍晋走时,留下的那串足印,一步接一步,被后来的雪淹没。想到接电话时,同样的烟花声,周君笑了。有半个月他都没去关注雍晋的消息。
许是还没到吧,也许已经到了,战事开始了吗,何时结束。报纸上的消息也不多,军队离开这座城市后,版面又恢复了一派祥和的模样,都是报道一些时事,反倒少了前线的消息。他摸了摸手指,在中指上旋了一圈。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大哥披了大衣,抱着手炉踱步过来。
大哥同他借烟,其实大哥虽然吸鸦片,但从来也不抽烟。周君不敢给整根的,只把自己手上剩半根的递了过去。大哥怒视他一眼,却无言将其接了过来,闷闷地抽了口。两兄弟挤在长廊下,看天看雪看远方,冷冷清清好半天,终于有人开了口。大哥说:“你嫂子有了身子,在这里也照顾不好。她回去也挺好的,你别怪她。”
周君舔过嘴角,笑了:“我能怪她什么,她是你老婆。”哪怕心中再气容家的态度,他又能同谁发作。大哥还不够累吗,他还能闹什么。最不想嫂子走的是大哥,现在还要来和他说,不要怪嫂子。他哥这心里都快苦成黄莲了,还要想着是为自己妻好。
他心里觉得憋屈,容家看他们家落没了,竟然第一时间就将女儿接走了。不说他,就是大哥,亏待谁也不会亏待嫂子。说是带回去养胎,谁又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甚至害怕容家不让嫂子生下这孩子,好另外嫁。也许是他思维过于新派,他觉得现在的独立女性,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
嫂子人美家世好,改嫁也不难。周君越想越烦忧,倒是大哥抽着烟便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还是周君一把夺回了烟,踩灭在雪地里。大哥用手帕捂着嘴,好半天才笑道:“不要太担心了,我相信兰芝,她会回来的。”
大哥说这话时,眼里都是沉甸甸的暖意,几乎要融了这初春里的第一捧雪。周君也跟着笑:“那是,她是你老婆。”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只是语气不再同之前一样那么糟糕。
寒冬刚过,百业待兴。周君最近通过人脉认识了南边的生意人,明面上是生意人,但暗地里是倒卖药品了。现在战事吃紧,什么都缺,药这种东西,送到物资急缺的地方,几乎是一本万利的事情。南边的生意人想拉周君入伙,将周君发展成当地的一个供货点,因此提出带他跑一趟。
周君思前想后,这事是有几分凶险的。且不提运送的路上货品的安全问题,现在到处都在打仗,人更危险。本来还在犹豫,不成想,在这关头,李嫂将电话拨到他公寓,说大哥在家中晕过去了,现在已经紧急送往医院,让他赶紧过去。
心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是家中管家陪同大哥过来的。周君急切地扑了上去,管家眼眶通红。大哥的检查结果出来了,食道癌中晚期。周君腿一软,直接摔在了人来人往的走道里。
管家声音如隔了一层水般震动这传来,他坐在地上,好像一滩烂泥一样,再也没有力气起来。手脚都是麻的,指尖发冷。癌症这个词太可怕了,周君不是没有接触过。他母亲就是这么走的,走之前的每个月在医院,都是煎熬。
他永远记得有次他去看母亲时,瘦成一把骨头的她牢牢抓着他的手,在哭。永远坚强不屈,独自带孩子长大,也不畏惧流言的周家小姐,哭得跟孩子一样,说疼,说太疼了受不了,求他让医生给个痛快。管家拉他起身,周君起不来,只爬里几步,挨在了墙边,抱着腿蜷在那处。
周君想,他还不够成器,大哥不能就这么走了。嫂子刚怀孕,大哥以后还要看着孩子长大结婚,怎么能病成这样。他揩了揩眼眶,胸腔处酸涨得不得了,他用力往那里敲了敲,才把一口气缓了过来。大哥是一个小时前就被急救过来,人在病房中。
他不敢进病房,只能等身上的酸软都过去了,才用力地支撑起身体,去找医生。医生听明他的来意,竟然同他说,他一直都是大哥的治疗医生。病情大哥半年前就知道了,也一直配合着治疗。只是发现时已经是中期,有些激烈性的疗法需要住院治理。
病人并不同意,只好一直拖着,直到这次发作,又被送进医院。医生同周君说:“劝劝你大哥,他的身体现在已经非常糟糕了,必须住院。他总说他还有许多事放不下,天大的事也没有命重要啊。”周君连连点头,心头满是愧疚。
他想到上次的大夫其实提醒过他一次,他不信,总觉得大哥只是被鸦片掏空了身子。等他想到法子让大哥戒掉鸦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没想到真相残忍,大哥还瞒了所有人。他去结算这次医院的医药费,不出所料是极大的一笔。
周君还得先出门坐黄包车,去银行一趟,取一笔钱。坐在黄包车上,他想到现在手里的门面,生意勉勉强强过得去,每个月的盈利也不多。还有工厂,也是年年亏损。他从银行出来后,去给南边生意人拨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答应了生意人,但他的钱要得急。
所以他愿意去跟他跑一趟,但是钱必须先结。生意人显然不满意他这个条件,两人谈了好一会,终于一方先妥协,说可以先结一半,而且价格要比原来低二成。周君咬咬牙,应了。时间也定了下来,下个星期二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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