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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黛玉焚稿断痴情(第1页)

话说黛玉晃晃悠悠到了潇湘馆门口,紫鹃那一句“阿弥陀佛,可到了家了!”刚落音,黛玉心里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气血翻涌,“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差点一头栽倒。亏得秋纹和紫鹃在旁,手忙脚乱地将她搀进屋里。秋纹走后,紫鹃和雪雁守着,见黛玉渐渐缓过劲儿来,有了点意识。黛玉瞧见她俩哭哭啼啼,便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们守着哭啥呢?”紫鹃见她能清醒说话,心里松了口气,忙扯谎道:“姑娘刚从老太太那边回来,身体不太舒服,可把我们吓坏了,所以才哭呢。”黛玉扯出一抹苦笑:“我哪能那么容易就死呀。”话还没说完,又咳嗽起来,喘气都费劲。

原来黛玉是因今日听闻宝玉和宝钗的婚事,这多年的心病瞬间被引爆,急火攻心,迷了心智。等回到屋里吐了这口血,心里反倒慢慢清楚了些,之前那些事儿却像被橡皮擦过一样,一点都记不得了。这会儿见紫鹃哭,才模模糊糊想起傻大姐的话,可此刻她也不伤心了,只盼着能快点死,了却这尘世孽缘。紫鹃和雪雁只能守着,想找人去通报,又怕像上次那样被凤姐数落大惊小怪。

且说秋纹回去时,神色慌张。恰逢贾母午觉醒来,见她这般模样,便问道:“怎么了?”秋纹吓得结结巴巴,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贾母大惊失色:“这还了得!”赶忙叫人喊来王夫人和凤姐,告知婆媳二人。凤姐皱着眉说:“我都嘱咐过了,这是谁走漏了风声呢?这下可麻烦了。”贾母急道:“先别管那些,赶紧去瞧瞧怎么样了。”说着就起身,带着王夫人和凤姐去看望黛玉。

众人到了潇湘馆,见黛玉脸色惨白如雪,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神昏沉,气息微弱。不一会儿,黛玉又咳嗽起来,丫头递上痰盒,吐出来的痰里全是血。众人都慌了神。黛玉微微睁开眼,看见贾母在旁,喘着粗气说:“老太太,您白疼我了!”贾母听了,心里像被刀割一样难受,安慰道:“好孩子,你好好养着,别怕。”黛玉微微浅笑,又闭上了眼。这时,外面丫头进来通报:“大夫来了。”众人便稍稍避开。王大夫同贾琏进来,给黛玉诊了脉,说道:“目前还暂无大碍。这是郁气伤肝,肝不能藏血,所以导致神气不定。现在要用敛阴止血的药,才有望好转。”说完,王大夫同贾琏出去开方子取药去了。

贾母见黛玉状态不佳,出来对凤姐等人说:“我看这孩子的病,不是我咒她,只怕是难好了。你们也该为她早做准备,冲一冲喜。要是好了,大家都省心;就算不好,也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咱们家里这两天事情正多呢。”凤姐连忙应承。贾母又问紫鹃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谁也不知道是哪个传出去的话。贾母心里直犯嘀咕,说道:“孩子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耍,感情好是正常的。如今长大了,该懂些分寸,这才是女孩子该有的样子,我也才会真心疼她。要是她心里有别的想法,那还像什么样子!我岂不是白疼她了。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有些不放心了。”回到房中,又叫来袭人询问。袭人把前几天回王夫人的话以及刚才黛玉的情况又说了一遍。贾母摇头道:“我方才看她还不至于糊涂,这其中的道理我就想不明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别的事自然不会有,可这心病却是千万不能有的。林丫头要是得的不是这病,我花多少钱都愿意。要是这病,不但治不好,我也没心思管了。”凤姐赶忙说:“林妹妹的事老太太不必太操心,反正有他二哥哥天天陪着大夫瞧看。倒是姑妈那边的事要紧。今天早上听说房子差不多妥当了,不如老太太、太太到姑妈那边去,我也跟着,把事情商量妥当。只是有一件,姑妈家里有宝妹妹在,有些话不好说,不如干脆请姑妈晚上过来,咱们一夜把事情谈妥,那就好办了。”贾母和王夫人都点头称是:“你说得对。今天晚了,明天饭后咱们就过去。”说着,贾母用了晚饭。凤姐和王夫人各自回房。

次日,凤姐吃了早饭就过来,想试探一下宝玉。她走进里间,笑嘻嘻地说:“宝兄弟,大喜啊,老爷已经选了好日子要给你娶亲了。你高兴不?”宝玉瞅着凤姐,一个劲儿傻笑,微微点了点头。凤姐又逗他:“给你娶林妹妹过来好不好?”宝玉却突然放声大笑。凤姐看着他,猜不透他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又问道:“老爷说你好了才给你娶林妹妹呢,要是你还这么傻,可就不给你娶了。”宝玉一本正经地说:“我不傻,你才傻呢。”说着就站起来:“我去瞧瞧林妹妹,让她放心。”凤姐急忙扶住他:“林妹妹早知道了。她现在要做新媳妇了,自然害羞,不肯见你。”宝玉追问:“娶过来她到底见不见我?”凤姐又好笑又着急,心里想:“袭人的话没错。一提林妹妹,虽说还是说些疯话,可感觉倒明白些了。要是真明白了,将来发现新娘不是林妹妹,那可就麻烦大了。”于是忍着笑说:“你好好的她就见你,要是疯疯癫癫的,她就不见你了。”宝玉嘟囔着:“我有一颗心,前儿已经交给林妹妹了。她要是过来,横竖会给我带回来,还放在我肚子里头呢。”凤姐一听,这还是疯话,便出来看着贾母笑。贾母听了,又是笑又是疼,说道:“我早就听见了。现在先别管他,叫袭人好好安慰他。咱们走吧。”

正说着,王夫人也来了。大家到了薛姨妈那里,只说惦记着这边的事来看看。薛姨妈感激不已,说起薛蟠的事,不禁落了泪。喝了茶,薛姨妈要叫人告诉宝钗,凤姐连忙拦住说:“姑妈不必告诉宝妹妹。”又笑着对薛姨妈说:“老太太这次来,一是瞧姑妈,二是有句要紧的话特地请姑妈到那边商议。”薛姨妈听了,点头说:“是了。”于是大家又闲聊几句便回去了。

当晚薛姨妈依约过来,见过贾母,到王夫人屋里。说起王子腾,大家不免伤感落泪。薛姨妈问道:“刚才我到老太太那里,宝哥儿出来请安还好好的,只是稍微瘦了些,怎么你们说得那么严重?”凤姐解释道:“其实也没那么糟糕,只是老太太担心。如今老爷又要外任,不知道几年才回来。老太太的意思,一是让老爷看着宝兄弟成了家能放心,二是给宝兄弟冲冲喜,借大妹妹的金锁压压邪气,说不定就好了。”薛姨妈心里虽愿意,只是顾虑宝钗会委屈,说道:“也行,只是大家还得好好商量商量。”王夫人便照着凤姐的话对薛姨妈说:“姨太太现在家里没人,不如把嫁妆都免了。明天就打发蝌儿去告诉蟠儿,这边过门,同时给他想办法解决官司的事。”丝毫未提宝玉的心事,又说:“姨太太,既然结亲了,早点娶过来,大家也能早安心。”正说着,贾母差鸳鸯来听信儿。薛姨妈虽怕宝钗受委屈,可也没办法,又见这般情形,只好满口答应。鸳鸯回去回了贾母。贾母很高兴,又叫鸳鸯过来求薛姨妈跟宝钗说明情况,别让她受委屈。薛姨妈也应下了。于是议定凤姐夫妇做媒人。事情商定,众人散去。王夫人姊妹俩又聊了大半夜。

第二天,薛姨妈回家把这边的话细细告诉宝钗,还说:“我已经答应了。”宝钗起初低头不语,后来忍不住落泪。薛姨妈好言劝慰了许久。宝钗回房内,宝琴跟着去给她解闷。薛姨妈才告诉薛蝌,叫他明天动身:“一是打听审案的详情,二是给你哥哥带个信儿,然后就赶紧回来。”

薛蝌去了四天就回来了,回复薛姨妈道:“哥哥的事上司已经判定是误杀,一过堂就要上报了,叫咱们准备赎罪的银子。妹妹的事,哥哥说‘妈妈做主很好,赶着办又能省不少钱,叫妈妈不用等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薛姨妈听了,一则薛蟠有望回家,二则宝钗的事有着落了,心里踏实不少。虽说看着宝钗好像不太乐意,“但她是个女孩子,向来孝顺守礼,知道我应下了,也不会多说什么。”便叫薛蝌:“办泥金庚帖,填上八字,马上叫人送到琏二爷那边去。再问问过礼的日子,好做准备。本来咱们不打算惊动亲友,哥哥的朋友你说都是些不靠谱的人,亲戚嘛,就贾王两家,如今贾家是男方,王家没人在京里。史姑娘放定的事,她家没请咱们,咱们也不用通知。倒是把张德辉请来,托他照料些,他上了年纪,做事稳妥。”薛蝌领命,派人送帖过去。

第二天贾琏过来,见过薛姨妈,请安后说:“明天就是好日子,今天过来回姨太太,明天就过礼吧。只求姨太太别挑剔。”说着,捧过通书来。薛姨妈客气了几句,点头同意。贾琏赶忙回去回明贾政。贾政说:“你回老太太,既然不叫亲友们知道,诸事宁可简便些。若是东西方面,请老太太过目就是了,不必告诉我。”贾琏答应,进内把话回明贾母。

这边王夫人叫了凤姐,命人把过礼的物件都送给贾母过目,还叫袭人告诉宝玉。宝玉嘻嘻笑着说:“这东西从这边送到园里,回头园里又送回这边。都是咱们自己人送,自己人收,何苦来哉。”贾母和王夫人听了,都笑道:“说他糊涂,他今天怎么这么明白呢。”鸳鸯等人忍不住偷笑,上前一件一件给贾母展示:“这是金项圈,这是金珠首饰,共八十件。这是妆蟒四十匹。这是各色绸缎一百二十匹。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没预备羊酒,这是折羊酒的银子。”贾母看了都说好,轻声对凤姐说:“你去告诉姨太太,不是虚礼,求姨太太等蟠儿出来慢慢给她妹妹做来就是了。好日子的被褥就咱们这边代办了。”凤姐答应,出来叫贾琏先过去,又叫周瑞、旺儿等,吩咐他们:“不必走大门,只从园里从前开的便门内送去,我随后就到。这门离潇湘馆还远,倘若别处的人看见,嘱咐他们别在潇湘馆里提起。”众人答应着送礼而去。宝玉信以为真,心里乐开了花,精神也似乎好了些,只是说话还是有些疯傻。那些送礼的回来都不提名道姓,所以上下人等虽都知晓,只因凤姐有令,都不敢声张。

且说黛玉虽按时服药,病情却日益加重。紫鹃在旁苦苦相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说了。姑娘的心事,我们都清楚。至于意外之事是绝对不会有的。姑娘不信,就拿宝玉的身子来说,他这样大病着,怎么能成亲呢。姑娘别听那些瞎话,自己安心养病才是。”黛玉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又咳嗽几声,吐出不少血来。紫鹃等人看着,黛玉已奄奄一息,明知劝不住,只能守在一旁流泪,每天三四趟去告诉贾母。鸳鸯心想贾母近来对黛玉的心疼不如从前,所以不常去回禀。况且贾母这几日心思都在宝钗和宝玉身上,没听到黛玉的消息也不大过问,只请太医来诊治。

黛玉向来多病,以往从贾母起,直到姊妹们的下人,常来问候。如今贾府中上下人等都不再过来,连个问安的人都没有,睁眼只有紫鹃相伴。黛玉自知命不久矣,强撑着对紫鹃说:“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说老太太派你来服侍我这几年,我早把你当作亲妹妹。”话说到一半,气就接不上来。紫鹃听了,心中酸楚,哭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黛玉又喘着气说:“紫鹃妹妹,我躺着难受,你扶我起来靠着坐坐。”紫鹃劝道:“姑娘身体不好,起来会更难受的。”黛玉听了,闭眼不再言语。一会儿又要起身。紫鹃无奈,只得同雪雁把她扶起,两边用软枕靠住,自己在旁边守着。

黛玉哪能坐得住,下身疼得厉害,拼命支撑着,对雪雁说:“我的诗本子。”说着又喘起来。雪雁料想她要前天整理的诗稿,找来送到黛玉跟前。黛玉点点头,又抬眼望向那箱子。雪雁不明所以,直发愣。黛玉气得两眼圆瞪,又咳嗽起来,还吐了一口血。雪雁连忙回身取来水,黛玉漱口后,吐在盒内。紫鹃用绢子给她擦嘴。黛玉拿着那绢子指着箱子,又喘成一团,说不出话,闭眼休息。紫鹃以为她要歪一歪,黛玉却摇摇头。紫鹃猜她要绢子,便叫雪雁开箱,拿出一块白绫绢子。黛玉瞧了一眼,扔在一边,用力说:“有字的。”紫鹃这才明白,是要那块题诗的旧帕,叫雪雁拿出来递给黛玉。紫鹃劝道:“姑娘歇歇吧,何苦又劳神,等好了再看。”只见黛玉接到手里,看都不看诗,挣扎着伸出那只手,拼命想撕那绢子,可手只是颤抖,根本撕不动。紫鹃早知道她是恨宝玉,却不敢点破,只说:“姑娘何苦自己生气!”黛玉点点头,把绢子塞在袖里,叫雪雁点灯。雪雁答应,连忙点上灯。

黛玉看看四周,又闭眼坐着,喘了一会儿,说:“笼上火盆。”紫鹃以为她冷,说:“姑娘躺下,多盖一件被子吧。那炭气怕您受不了。”黛玉又摇头。雪雁只好笼上火盆,放在地下火盆架上。黛玉点头,示意挪到炕上来。雪雁端上来,出去拿火盆炕桌。黛玉欠起身,紫鹃赶忙双手扶住。黛玉把刚才的绢子拿在手中,瞅着那火点点头,往上一扔。紫鹃吓了一跳,想抢却不敢动。雪雁正拿进桌子来,看见黛玉扔东西,不知是什么,赶忙去抢,可纸遇火就着,瞬间烧了起来。雪雁顾不上烧手,从火里抓出来扔在地下乱踩,却已烧得所剩无几。黛玉把眼一闭,往后一仰,差点把紫鹃压倒。紫鹃连忙叫雪雁上来,将黛玉扶着放倒,心里怦怦直跳。想叫人,天又晚了;不叫人,自己同雪雁和鹦哥等几个小丫头,又怕出什么意外。好不容易熬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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